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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安逸耘   兒子從車里出來,先是腦袋露出來。   我站在四樓的窗戶往下看。看到那個毛發叢生的腦袋很詫異,等這個人整個兒鉆出來,熟悉的形體與陌生的氣息交織在一起,還能確認,是我兒子無疑。       半年而已,搞得認不出兒子的樣子,實在不是時間的過錯,而是他留起的一頭濃密的頭發讓我驚呆了。他進門的剎那,我的注意全放在他的頭發上,陌生而怪異,然后再去看那張臉,青春,白凈,倒還是他原來的模樣。       孩子長這么大,第一次留這么長的頭發,長到可以扎個小辮。   我問,你這樣,學校不管嗎?他說,學校里有扎辮子的男生。       老洪拎著大包裹跟進來,與我對視一眼,心領神會,他露出大白牙笑著,我便知道,他也被兒子的形象嚇著了。       我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一個顛覆以往的形象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自然是新鮮又別扭。我對老洪說:他好像電影里七八十年代里的港臺明星,穿著大喇叭褲的那類。       老洪瞅了又瞅,說像一個韓國明星。又說,兒子,我年輕的時候就想留一頭長發,你實現了你老爸的愿望。       不是說他有多帥,實在是他那一頭桀驁不馴的頭發激起了我們各種聯想。           他留了長發我才知道,原來兒子的頭發有點自來卷,果然是外甥像舅,性格像,連頭發都像,我弟的頭發長長了就有點自來卷。       頭發這亮點,不知不覺占了很大的篇幅。難怪有人喜歡奇裝異服,它太容易博人眼球,凡出格的行頭,想不讓路人注意都難啊。我兒一改往日的乖孩子形象,他是想以此來吸引小姑娘嗎?   二十大幾的人了,可以談場戀愛啦。       這孩子,不早戀就算了,該戀愛的時候,還不戀愛,叫人捉急。他自己好像并不急,性格原因吧,一向不顯山露水,好事壞事都自已消化,但凡張口,多是和錢有關。       除了重大的關口我和他爹參與進去,其他的,比如,他在學校遇到什么煩惱的事啊,與同學間的摩擦啊,或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情啦,或者被人欺負等等,我們一概不知,所以,他的大學時代,給我們的感覺就是風和日麗,陽光明媚,只有后期各種畢業環節使我們在與他的聯系中感到他所負載的一點大學生的壓力。           回顧他整個學生歲月,沒遇到過校園霸凌,不是校園里的風云人物,成績中不遛秋,不拔尖,膽子小,不惹事,屬于不大讓老師記得住的學生。       畢業了,該出去掙錢。在工作掙錢和在家里備戰國考,他一開始傾向于先工作,一邊工作一邊看書。我們覺得,憑他自學估計不大能考上,因為國考的競爭力很大,可他說,學習內容網上都用,只要買書自己學就行,后期可以報個短班……       看他說的輕描淡寫,他爸頂他一句:那你上回怎么考得那么差?他倒是解釋一番,意思就是,一開始沒經驗,沒方向,考一次就知道了。           一夜之間,推翻剛到家時的壯志雄心,剛到家時,他是這么對我們說他的計劃:先上班,邊上班邊學習,同時,報個駕校,考駕照。我們非常認同的計劃。       也就一夜時間而已啊,畫風突變,告訴我們,不想學車,對車子沒有興趣;不想上班,一心備戰國考……       同時,提出要求,在家看書不行,必須找個清靜的地方,比如圖書館。       我們這鄉下的圖書館,環境方面,肯定不如城里我家前面公園里的那個圖書館,但是,我們每天上班,我們怎么知道他能早起去圖書館而不是睡懶覺?總之,我對他的自律與個人勤奮表示懷疑。       他說,我可以每天拍張照片,發我們小家群里。   我說,你不會一張照片連續用吧?   他說,可以顯示日期。       人的青年時代,無不是不斷地攻破一個又一個城堡。加油啊,我的兒子。 +10我喜歡

吳存軍   部門經理高升了,新來的經理那叫一個難說話,心眼小,還愛罵人,幾天下來,把大家指揮的團團轉,以前安逸的日子一去不返。大家都私下里大罵新經理,并稱他為葛朗臺式的葛經理。大嘴罵得最兇,并蠱惑大家想了好多歪點子,準備整蠱整蠱這位葛經理,給他來個下馬威。 歪點子還沒開始實施呢,葛經理要出差,點名讓大嘴一起去。大家算是松了一口氣,不用天天面對他那嚴肅挑剔的苦瓜臉了,都為大嘴哀悼,做葛經理跟班的差事肯定難捱的很。 剛一周過去,葛經理回來了,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就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整頓,誰以前犯的錯,都被翻出來算舊賬,一時間,部門內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葛經理說什么就是什么,沒人敢反對了。 下班后幾個關系好的同事在微信群里偷偷議論,這葛經理太厲害了,每個人的小辮子都給拿捏住了,誰還敢對著干?關鍵大家的錯誤他怎么門兒清呀,難道有人打小報告,出賣了大家?討論半天也沒個結果。 過了幾天,大嘴被任命為部門副經理,成了葛經理的得力助手。大家記起和大嘴一塊狂想整蠱葛經理那些歪點子的事,頓時覺得脖子涼颼颼的,只能夾起尾巴做人,怕再來個舊賬新賬一起算。 只有帥哥阿武最精靈,悄悄給大家說,肯定是大嘴出賣了大家,當時他反對的最兇沒想到大家都做了他的墊腳石,他才是聰明人呀! +10我喜歡

小武漢在哪兒也混不好,后來干脆去了火葬場,抬死人去了。   起初誰也不知道小武漢在干什么工作,是一些死人站出來揭露真相的。那年夏天持續高溫四十度以上,熱死了好多風燭殘年的老人。除了老人,香椿樹街還有一個中年男子貪涼,夜宿樓頂平臺不幸墜落喪命,一個租了酒廠倉庫養鰻魚苗的外地人投資失敗,服用安眠藥尋了短見,死在他親手搭砌的鰻魚池里。在七月尖銳的殺氣騰騰的陽光里,火葬場的白汽車像趕集似的來往于香椿樹街,汽車喇叭叫得很不耐煩。從白汽車上跳下來兩個抬尸人,一個胖子風風火火,好像是搬家公司派來搬家具的,另外一個小個子的工作作風卻令人費解,他下車走路都藏在同事的身后,還戴著口罩和帽子,眼神躲躲閃閃,這樣一來他反而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哎呀,看后面那人,是小武漢吧?他一下車就有人這么嚷嚷了。怎么不是小武漢?小武漢的眼部特點過于明顯,怎么躲別人還是認得出他的金魚眼,還有眼梢上的那條月牙形疤斑。孩子們在死者的家門口不合時宜地歡呼起來,小武漢,小武漢運死人!小武漢的秘密就這樣在死人與孩子的配合下泄露了出來,他斜著身子站在汽車旁戴手套,抖動著一條腿,又換另一條腿抖動著,他的眼睛在掠過一絲絕望過后變得堅強。我們親眼看見他一肩扛著擔架,一只手粗暴地撥開門口礙事的孩子,說,滾遠一點,小心我把你們一起抬到我的車上去。   大家清楚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卻不知道死人的事最后是小武漢管的,原來小武漢是去干了這一行。火葬場是個收入高福利好的特殊崗位,怪不得小武漢近來衣著光鮮,手頭寬裕,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   夏天以后小武漢的職業不再是個秘密,這對別人的好奇心是一種滿足,對小武漢的生活卻造成了顯著的傷害。小武漢去買早點,炸油條的浙江人用夾子夾他的錢,不碰他的手。小武漢去上公共廁所,他明明系好了褲子出來了,別人卻還提著褲子站那兒,等其他的位置,意思是不蹲他蹲過的坑。小武漢不在乎別人的歧視,他從小到大家境不好,學習不好,長相不好,工作不好,經濟條件也不好,被別人歧視慣了,歧視傷害不了他,但是歧視造成的后果傷害了他。對于一個具有正常性傾向的大齡男子來說,最大的傷害莫過于傷了婚姻大事。小武漢和幸福花超市的顧小姐談了一年冷靜實惠的戀愛,正準備在國慶節結婚,好好的,天氣害人,死人添亂,活人跟你作對,滿街的人都在交口傳頌,小武漢在火葬場抬死人!顧小姐那邊的反應可想而知,婚禮的婚紗都預訂好了,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受騙者,未婚夫從事的運輸業運的居然是死人,她來不及對小武漢進行道德譴責,一個電話打到小武漢的手機上,當場宣布分手。   小武漢不愿意分手,大家知道小武漢快四十的人了,無數次戀愛都沒有結果,沒有獨身的打算卻一直被動地獨身,好不容易有了你顧小姐,你說分手就分手了嗎?他中途從業務繁忙的白汽車上跳下來,一路飛奔著跑到顧小姐工作的超市里。隔著貨架上層層疊疊的物品,他看見女友的臉無動于衷地抬起來,抬起來以后仍然無動于衷。小武漢頓時回想起他以前與別的姑娘見最后一面的情景,心里就慌,一慌就沖動,撲過去,好像老鷹抓小雞,抓住女友的手,一個勁地把她往外面拉,說是出去談談。小武漢不知道一夜過后他已經失去了對顧小姐肢體接觸的所有權利,顧小姐尖叫一聲,驚恐地甩開了他的手,別拉我,你的手,別碰我!小武漢從她的眼神里發現自己的手多么恐怖,他忍不住看了看左手,左手上全是汗,又看了看右手,右手上有一道莫名其妙的污跡,他就順手在褲腿上擦了一下。怎么啦,我的手怎么啦,小武漢說,你別神經病,我戴手套的,我一天洗七八次手,我的手比誰都干凈。   厄運大多是無法挽回的,厄運中的愛情無論多么務實,當然也挽回不了。那天小武漢和顧小姐在超市門外的談話一波三折,結果卻是沒有結果。顧小姐的分手理由雖然內容單一,小武漢卻都無法推翻。顧小姐無法接受小武漢如此特殊的職業。你都快跟我結婚了,還騙我說在什么運輸公司上班,原來是這么個運輸公司,你運的什么東西?運的是死人呀!小武漢承認他說謊了,但他下意識地補充說明道,在貨運公司拿的那點工資跟他現在是沒法比的,客運也一樣,薄利,競爭很激烈。顧小姐正色道,我不稀罕那點錢,現在這世界上窮人多,有錢人也多!我要是貪錢不會找個老板嗎,干什么找你?那一句話讓小武漢動了情,似乎看見了顧小姐那顆樸素務實的心,他情不自禁地湊過去捉顧小姐的手。顧小姐嚇得跳了起來,你別碰我,你的手,抬死人的,多惡心呀!顧小姐似乎要哭出來了,她說,你別怪我狠心,你千錯萬錯不該挑這么個工作,你也替我想想,你白天在外面搬死人,夜里我們睡一個床,你讓我怎么受得了?小武漢說,我搬了死人難道也變成死人了?死人總得有人搬,死人的事情總得有活人去打發嘛。顧小姐說,你別跟我說大道理,大道理誰都會說,可是做夫妻不是用大道理做的,身邊天天睡個搬死人的,我受不了!小武漢眼看著事情正在一步步向壞處發展,腦子里迅速地跳出幾個變通的辦法。那我不搬死人,我去跟領導商量一下,去看爐子怎么樣?要不然,我去管追悼會,放放哀樂布置靈堂什么的?顧小姐說,那也不行,一樣跟死人打交道,我惡心,我受不了!顧小姐靠在玻璃櫥窗上,哀怨地瞪著街道上的行人,忽然蒙著臉哭泣起來。她一哭小武漢更加慌亂,小武漢的手習慣性地伸過去,中途又縮回來了,對著空氣甩了甩。我的手不能碰你,不碰就不碰吧,可是不碰手以后怎么相處,手又不是腳,難免要碰到的。小武漢煩躁不安地繞著女友轉了幾圈,呼了口氣,突然說,他媽的,干脆就不干了,不干了!這個決定來得突兀而決絕,不僅是顧小姐停止了哭泣,連小武漢自己的肩膀也莫名地顫動了一下。小武漢在一陣沖動中忘記了一切,他一把抓住顧小姐的手緊緊地拽著。不干了,不干了。他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在哪兒干都能活人,我還是回老牛那里跑中巴好了,不就是少開一千塊錢工資嘛。   讓小武漢意外的還是他的手,他的手重復著類似的遭遇,無論是否抓到了顧小姐,他的手都在被顧小姐所唾棄。他感覺到顧小姐溫軟的小手在自己的手掌中上下扭動,柔弱卻很堅強地反抗著,執意擺脫小武漢的手。當小武漢徹底明白過來后,他意識到自己的手失去了所有的權利,再也掌握不了什么了,他看見自己的手顫抖著垂下來,好像被某種力量折斷了。顧小姐后退著,將解放了的手藏在了背后,她受了驚,眼睛里充滿了淚光,但嘴角上尷尬的笑意卻泄露了內心堅忍的意志。不行了,現在說什么做什么都遲了。顧小姐搖著頭,她說,這不是犯一次錯誤就能改正的事,沒法改正的,我受不了你的手,我見到你的手就犯惡心,怎么能做夫妻?顧小姐最后轉過身去,說,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我們沒有緣分,要是你能騙我騙到結婚以后,我也沒辦法了,可惜,可惜今年死了太多人。你知道嗎,前天你去小桃花街抬的,是我姑婆,你沒注意我,我可是看見你了。   那年夏天小武漢嘴角上長了個潰瘍,總也不消,用中醫說法是急火攻了心。小武漢剛剛裝修了新房,新娘卻變卦了。他不知道該怎樣解決面臨的問題。是自己過于特殊的職業造成了婚姻大事的障礙,這一點他清楚,可是排除了障礙又怎么樣了呢,顧小姐還是要取消婚約,她說辭職也不行,職業能辭,手是辭不了的,她再也不能接受他的手了。小武漢能解決職業的問題卻解決不了手的問題,他萬萬沒想到他的手擋在他和顧小姐之間,成了一塊攔路石,他沒法搬走它,總不能把自己的手剁了吧。   小武漢不知道怎么能解決手的問題。他在街上是有幾個朋友的,他去找他們,他們都在財神家里打牌。財神的妻子正在里屋坐月子,嬰兒哇哇地哭,女人就在里面罵財神,說他不是人,賭得家務都不知道做了,再賭她就找電話報警了,財神壓不住火,沖進去打了女人一個耳光,又出來了,繼續打。這樣的牌他們打得下去,小武漢看不下去,他提議移師去他家里打,財神是愿意的,其他三個卻陰陽怪氣地不表態。刀子還說,小武漢你別站在我身后,從你一進門,我的牌抓起來就是屎牌,一抓就是一手屎牌。小武漢以為阿地脾氣好,就站到阿地身邊去看牌,還習慣性地把手搭在他肩上,阿地皺了皺眉頭,忍著打了幾張牌,點了炮,就忍不住了,說,小武漢把你那手挪開,我是輸家,你要站就站到財神那兒去,他贏錢的。小武漢臉上兜不住了,罵了幾句,拂袖而去。走到門外了,財神追出來,說,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這幫人沒出息,輸了幾個錢就亂咬。小武漢說不出什么,攤開自己的右手看看,翻過來,又攤開自己的左手,看著,咬著牙,卻說不出什么來。財神眼神閃閃爍爍的,你別看你的手,你那手,手氣好不了的。財神笑著,說,到你家去打,你在一邊看電視行不行?小武漢瞪著財神,面孔氣得變了顏色,還是說不出什么,最后拿手掌在墻上狠狠地砍了一下,沒頭沒腦地說,去你媽的,讓你們全輸光!   他們說起來都是小武漢的朋友,鬧半天只是牌桌上的朋友,酒肉朋友還不如。小武漢原本想讓他們出出主意,怎樣挽回顧小姐的心,現在看來是多余的。上了牌桌他們什么都不認,只認輸贏。小武漢感到有點傷心。他想他們又不是像顧小姐以后天天要同床共枕的,不過在一起打打牌,他們居然也嫌棄他。小武漢走在街上,腦子里突然涌出一個念頭,刀子的老母親很老了,還活著,阿地的外公都九十了,也沒死,如果哪天他們死了,他就跟他的同事說好,不拉人,讓他們留在家里發臭,腐爛,讓刀子他們迷信勢利的腦子在尸臭味中清醒過來。清醒不了也無妨,他們起碼會知道一點,他小武漢的手是有用的,也是有權威的,不管是侮辱他的人還是侮辱他的手,都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是一個星期天悶熱的下午,街上沒什么人,小武漢懷著一絲仇恨在街上走,滿街熟悉的景色,看上去也擰著臉,對他充滿了偏見。有個游泳的小男孩在橋堍那兒看著小武漢,大喊一聲,小武漢搬死人!喊完就跳到水里去了。小武漢追過去,追到水邊,想想自己四十歲的人,不應該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就折回來,向橋上走。小武漢走到橋上,忽然懷念起他從前在橋上擺自行車修理攤的日子,掙不到多少錢,但受人歡迎。他還想起他十幾年來干過的許多行當,販賣水果,搬運貨物,倒買倒賣電影票、足球票、火車票、演唱會門票,在火車站替旅館和中巴車拉客,哪一行干得都辛苦,卻都賺不到多少錢,賺不到錢的心情他還記得,但與現在的心情相比,他不知道哪種心情更沉重一些,都不好受。他小武漢好像就是不能都好,掙到錢就丟了尊嚴,不肯丟了面子,就掙不到錢。   小武漢路過了橋那邊老秦的花圈店。他看見老秦坐在柜臺上,戴著老花鏡扎花圈。小武漢就倚著門看老秦扎花圈。今年你生意不錯吧?小武漢說,你這兒生意好,我們那邊生意就也好。老秦笑了笑說,這叫什么生意,活人的錢不容易掙,掙個喪事錢罷了,混口飯吃。小武漢說,老秦你怕死人嗎?老秦說,怕什么死人?怕死人我還做這一行?小武漢的目光直直地瞪著老秦,說,給我看看你的手。老秦說,你腦子熱昏了?我的手又不是姑娘的手,有什么可看的?小武漢盯著老秦的手,過了一會兒,又說,老秦你敢不敢跟我握手?老秦惘然,手一下縮回去了,小武漢你撞見鬼了?還要跟我握手?好好的握什么手?你又不是什么高級領導。小武漢說,我們兩個的手是一對呀,你也別嫌我,我也不嫌你,我們應該好好握一下手。老秦看見小武漢自嘲而詭譎的表情,一下明白了什么,我明白了,我們是一條戰壕里的戰友。老秦聽著笑起來,扔下手里的剪刀和彩紙,手熱情地伸過來,和小武漢握了一下手,握一下,還抱著晃了兩下。   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抬死人的人就更沒什么可怕的了。老秦說,其實也不怪別人,他們是沒怎么見過死人,死人不偷不搶,不貪污不強奸,不殺人不放火,怕他們什么?人一死,再壞的人也變成了一件家具,一個死人就像一件家具,有什么可怕的呢?你知不知道,我經常去替死人穿衣服的?老秦有點得意地看了小武漢一眼,說,有的人家里死了人,膽小,不敢為死人換衣服,都來求我,我都去,過去提倡為人民服務,替死人擦身,換衣服,分文不取,現在是商品經濟嘛,我收費,去一次我收一百塊錢,再加我這里的花圈,比做小雜貨好得多。你知道嗎,上個月街道柳主任家的喪事,也是我料理的。老秦說到這兒聽見小武漢怪笑了一聲,小武漢郁郁寡歡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難得的笑容。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上個月抬過市委姚書記你知道嗎,就是那個在高速公路上翻車的領導,不瞞你說,我抬他的時候差點跟他握手,想想是死人,就算了。小武漢說著摸了摸自己的手,似乎有點害羞,然后他突然想起那個重要的問題,你這樣跟死人打交道,夜里上了床,你老婆不嫌你的手?老秦猶豫了一下,說,我們老夫老妻的,夜里各睡各的,手就用來干活掙錢了,又不做別的,有什么可嫌的?小武漢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淡下去,怪不得呢,他說,怪不得你也干這行當。老秦不懂小武漢心里的苦,只是一味地勸導小武漢,我們這行當怎么了?也是個鐵飯碗呢,人嘛,一生一死,誰沒個那一天?死人其實是最安全的了,沒思想了嘛,像個睡沉的孩子一樣,很軟,很聽話。我這幾年看東西有時候看花眼,上次給小美她爺爺穿衣服,老覺得他肩膀在動,好像配合我,自己要翻身呢。小武漢被老秦嚇了一跳,說,你別胡說八道,我還沒辭職呢,別把我嚇著,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去穿衣服,人家剛剛咽氣。老秦說,對的,剛剛咽氣,魂還沒散呢,手還是熱的。然后老秦便說起了那些死人帶有余溫的手,說起了與死人握手的事。他說,我是沒機會握領導的手,都是街坊鄰居的手,街坊鄰居這么住著,從來也想不到握握手,死了我就想到了,我的規矩,我替他們穿衣服之前,一定要先握個手,再也見不到了嘛。老秦說到一半便沒有說下去,他發現小武漢的神態突然有點異樣,點香煙的手抖得厲害,小武漢瞪著自己拿打火機的手指,似乎在思考著什么。老秦突然想到同樣是與死人打交道,他幸運得多,他握的是留存著人間溫暖的手,而小武漢面對的手是可想而知的,不握也罷。老秦就說,你跟我不一樣,你見到的那些手,沒法子握,就不要握了。   小武漢靠在柜臺上吸煙,他瞪著老秦,老秦很難確定小武漢后來不停地咳嗽是被煙嗆的,還是被他的話給嚇著了。小武漢咳得滿臉通紅,咳得掉出了眼淚,別說了,你他媽的惡心死人了!他這么無禮地罵了老秦一句,罵完就抹著眼睛跑走了。   不知道小武漢在火葬場到底干了多長時間,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時候突然辭職的。那年夏天過后香椿樹街歇季的公共浴室重新開張,也算辭舊迎新,幾位老客被夏天的高溫帶走了生命,浴室方面意外地發現他們得到了一位忠實的新客人,是小武漢。   綜合小武漢后來的各種表現來看,這個夏天喚起了他對潔凈過分的追求。小武漢不去上班,天天到浴室報到。很明顯,來自他人的偏見和愚昧迷惑了他,使小武漢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了一種不潔的錯覺,而不公平的境遇促使他思考關于平等的問題,主要是人的平等,包括活人與活人、死人與死人、死人與活人的平等關系。他在熱水池里試圖與別人探討這種深奧的問題,大家都說小武漢胡言亂語的,還冒充教授。小武漢得不到呼應,就只好沉默著,用肥皂涂抹他全身所有的部位。一種香氣刺鼻的肥皂撫摩他的腦袋,撫摩他微微突出的腹部,撫摩他的長了稀疏汗毛的瘦腿,撫摩他平凡但灰心喪氣的私處。香皂尤其賣力地撫摩他的手,在他的手臂和手指上幾乎唱起激勵人心的歌曲,但小武漢仍然愁眉苦臉。看得出來他需要的不是香皂,是香皂帶給他的潔凈的安慰,這安慰讓他對此后的生活心存一絲希望,然后他帶著那絲希望從熱水池里出來,坐在鋪位上對著他的手若有所思。小武漢發現他的生活是被手毀壞的,也要讓手來挽救,但是除了用一只手拍打另一只手,用一只手懲罰另一只手,他并不知道怎樣用一只手去挽救另一只手。   有時候小武漢在浴室里能遇見財神他們,財神以為別人得罪了小武漢,他沒得罪過他,財神去擰小武漢的屁股,被蹬了一腳。你現在就這樣跟別人握手的?財神說,手不敢伸給別人,就拿腳給別人?小武漢看著財神,他不笑,也不憤怒。財神說,你他媽現在怎么陰陽怪氣的,老婆跑了,朋友還在嘛,叫你過來打牌,怎么不過來?小武漢說,我不打牌,不感興趣。財神說,你不打牌又不上班,那你想干什么?你不是辭職了嗎?正要問你呢,你什么也不干,天天在這兒泡著,能泡出錢來呀?小武漢被擊中要害,在鋪上翻了個身,眼睛閉了一會兒,又睜開,對財神說,你什么時候再做大生意,算我一個。財神說,算你一個?你算老幾,膽子比老鼠還小,做得了什么大生意?小武漢突然坐起來,舉起自己的手向財神晃動著,說,看見了嗎,搬死人的手,搬了三百多號死人了,還怕什么,什么事都敢做了!   小武漢就這樣迎來了生命中最空虛的一段時光,他從公共浴室出來以后往顧小姐所在的那家超市走。他幾乎天天到超市來,看顧小姐上貨點貨,顧小姐閑下來的時候他企圖上去與她談話。但顧小姐怕他了,顧小姐在貨架之間鉆來鉆去,沒用,躲不開小武漢討厭的身影,顧小姐沒辦法,只好蹲在那兒哭,她一哭小武漢就學她哭。你還哭你還哭,你還挺委屈?小武漢抓過貨架上一把菜刀說,你不就是嫌棄我的手搬過死人嗎?我現在不搬了,我辭職了,怎么還不行?還不行就把手剁了,剁了它,剁了手總行了吧?顧小姐的尖叫引來了超市的保安,保安們一開始以為小武漢糾纏顧小姐是愛情糾葛,現在發現其中帶有暴力和脅迫的意味,他們不能不管了。他們架著小武漢往外面趕,并且警告小武漢的行為已經影響了超市的正常經營,如果下次再來他們就不客氣了。小武漢不買保安賬,他說他已經為顧小姐辭了職,現在人財兩空,沒飯吃了,他要跟顧小姐回家吃飯,你們從中阻撓那你們掏錢給我買飯吃吧。超市的人當然不會和小武漢妥協,他們打報警電話,這一招奏效了,小武漢看見他們打電話就自己跑了。   小武漢膽小,但他不是那么輕易放棄的人,他在外面等顧小姐下班,一等就等到天黑了。顧小姐換了一套很時髦的衣裙從超市里出來,容光煥發的樣子更讓小武漢感到她的珍貴,他跟在顧小姐身后走,跟上了汽車。堂而皇之的盯梢當然容易被發現,顧小姐發現小武漢后花容失色,她偷窺小武漢的眼神里沒有了殘存的愛意,連歉疚也沒有了,只有徹底的恐懼。她擔心什么可怕的事情發生,靈機一動,提前一站跳下了車,小武漢沒能跟上,可是他拼命拍車門,司機竟然違規停車,把他也放下了車。   顧小姐在街道上奔跑起來,她一邊跑一邊從手提袋里掏她的手機,也許是這個動作讓小武漢失去了最后一點風度,小武漢沖上去一把抓住顧小姐,手揮起來,停在半空,一個耳光正要打向負心人,卻半途而廢。小武漢看著自己舉在空中的手,一看自己的手就看見了洗不掉的污點,看到自己的污點小武漢就失去了正義的支持,他一下蹲在了路上,說,你把我坑苦了,你坑了我還把我當壞人?要報警抓我?顧小姐說,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呀?你怎么做出這種事來,嚇死人了。小武漢說,我沒想嚇你,我是想解決問題。顧小姐說,沒法解決了,婚姻大事,強迫不來,你怎么逼我也沒用了。世上女人多的是,你會遇到比我好的,我年紀大了,又不漂亮,你為什么非要盯住我不放?小武漢說,我不是盯住你不放,我們可以分手,我也不是瞎子啞巴丑八怪,降低要求也能找到個不計較的人,我是不甘心,要弄個明白是非。顧小姐說,是非不用弄清楚了,是我不好還不行嗎,是我嫌棄你的工作。小武漢說,我告訴過你幾十遍了,我辭職了,不干那活了,為什么你還要分手?顧小姐說,我也告訴過你幾十遍了,我不是嫌你人不好,是受不了你的手,我一見你的手就想起死人。小武漢說,這好解決,我說過我愿意剁了這手,永遠不讓你看見。顧小姐說,你別胡說八道了,沒了手你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掙錢養家,讓我養你?小武漢說,你還算心善,不讓剁手,不剁手也行,那我帶你去火葬場,多看幾個死人你就不怕了,你不怕死人也就不會怕我了。顧小姐驚叫起來,不行,我死也不去那種地方。小武漢說,這話不對,死了就由不得你,不去那地方去哪兒?是你先說死的,別怪我說老實話,你知道那天接你電話時我怎么想?我想你媽或者你爸要是死了就好了,我去抬他們,抬的是你爸爸媽媽,你就不會嫌棄我的手了。顧小姐這次差點還給小武漢一個耳光,顧小姐說,你該死,我爸爸媽媽對你那么客氣,他們沒有得罪你,你怎么能咒他們死,你竟然還想跟我回家吃晚飯?   話不投機半句多,小武漢和顧小姐之間就出現了這種局面。后來顧小姐白著臉向前走,小武漢尾隨著她。小武漢說,你別走,不去火葬場也行,還有別的辦法,你不是怕我的手嗎,我打電話問過電臺的心理醫生了,他說你是心理障礙,他說讓我們兩個人握手,天天握上半個小時,握半個月,你的心理障礙就會消除了,以后你就再也不怕我的手了。顧小姐說,神經病。小武漢說,那是科學,人家是專家,我的意見你不聽,專家意見你也不聽?顧小姐邊走邊說,我懶得聽,別說半小時半個月,握你的手,半秒鐘也不行。你給我死了那條心吧。   按照小武漢事先的部署,他那天本來是準備一直跟隨顧小姐到她家里的,他已經跟著她走到紡織廠門口了,離顧小姐家所在的紡織新村很近了,路上突然出現了意外。一輛白汽車鳴著喇叭從小武漢身前經過,里面有個人把腦袋探出駕駛室車窗,向小武漢揮手,小武漢,跑哪兒去發財了?盡管那人戴著口罩,小武漢還是認得出那是胖子,以前的同事。小武漢下意識地舉起手揮了揮,發什么財,瞎混嘛。他看見路人在紛紛閃避火葬場的汽車,有人好奇地看著他,突然間,小武漢臉燒得厲害,他覺得難堪,他突然覺得自己要和胖子以及白汽車劃清界限,于是他縱身一跳,跳到了人行道上,人行道上也有個小男孩抱著足球,瞪著他看,還咧著嘴笑,大概是笑話他的動作。小武漢受不了了,照著小男孩的面孔打了一巴掌,我讓你笑我讓你笑!小武漢聽見小男孩哭叫起來,一時有點迷亂,他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很快意識到什么,擠出了笑臉對小男孩說,對不起,叔叔喜歡你的。他想伸手去摸小男孩的耳朵,小男孩驚叫一聲閃開了。路人都回頭向這里張望,小武漢向著小男孩舉起他的手,做著抱歉的手勢,一邊后退著,他依稀看見顧小姐在前面停留了一下,但只是那么一兩秒鐘,顧小姐的身影已經輕盈地拐過街角,不見了人影。   小武漢后來沒有去顧小姐家。他蹲在一盞路燈下,用左手抱著他的右手,似乎在忍受肘部或者腕部或者其他某個部位的劇痛,等到劇痛過后他站了起來,臉上恢復了平靜。看上去他的手已經好了。看上去小武漢已經解決了手的問題,在街市的燈火中他平直地伸出他的手,那當然是在攔出租車。一輛紅色的出租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小武漢對司機說,去夢巴黎。司機說,什么地方?什么巴黎?小武漢說,啊,你開的什么出租車,連夢巴黎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告訴你,在文化宮后面的弄堂里,是跳舞的地方,泡妞的地方,還是打炮的地方!小武漢用他的右手配合左手,做了一個粗野而下流的手勢,打炮,打炮,你懂不懂?   國慶節以后我們就沒再見過小武漢。但大家知道小武漢的下落,他和財神一起進去了。進哪兒了?還用說,不是白癡都知道。這事本在預料之中,跟著財神做生意嘛,能做出錢,也能做出危險來。據說這次財神的生意做大了,大得把天捅了個窟窿,是走私****。他們是在火車上被截住的,人贓俱獲,半路上就被帶下了車。由于我們這一帶的人膽小,犯罪不犯大罪,這宗販毒案便自然地驚動了有關部門,不光是有關部門,香椿樹街的男女老少也都驚動了。消息傳來,就有不懂事的孩子跑到小武漢的家門口,拍著手跺著腳喊,小武漢販毒,小武漢槍斃!   小武漢家里幸好沒有別人,只有小武漢出門時忘了收的一條田徑短褲和一件舊背心,留在門外的繩子上,被魯莽的孩子嚇得簌簌發抖。孩子們調皮,其中一個拿下繩子上的田徑褲,發現褲腰松了,就追著另一個,要把小武漢的短褲往他頭上套,另一個就狂叫著奔跑,另一個已經搶下了小武漢的背心,背心破了洞,被那孩子用樹枝挑著當了白旗,一路逃著一路揮著。左鄰右舍看著孩子鬧,開始想嚇唬他們的,轉念一想,孩子也嚇不住,他們大概已經從大人那兒聽說,小武漢是很難再回家的了。   后來我們誰也沒再見過小武漢。小武漢和財神犯的事轟動一時,我們當地電視臺還作了新聞報道。借此機會,我們倒是在電視屏幕上看見了財神和小武漢。由于這次上電視是反面教材,他們兩個人知道不光彩,都用手遮著臉,偏偏手上戴著手銬,手銬搶了鏡頭,所以看上去他們像在向別人炫耀他們的手銬。   財神已經幾進幾出,他老奸巨猾,垂著頭,一坐下來就把手連同手銬夾在膝蓋之間,攝像記者沒辦法,只好放棄他。攝像記者后來盯著小武漢拍攝,字幕適時地打出了小武漢的名字(原諒我隱去名字,因為小武漢本名×建國,姓也是個超級大姓,極易引起同名同姓者的不快)。于是我們看見了小武漢迷惘無辜的臉,他似乎在用眼神威脅記者,停止侵犯他的肖像權。記者也許被他的眼神震懾了,我們看見鏡頭慢慢下移,落在小武漢的手上,這樣一來我們有機會看見了小武漢的手。是特寫,兩只手套在手銬里,手銬閃著冷光,手銬里的手看上去顯得纖小無力,而且溫暖。我們意外地發現小武漢的手指很細很長,蒼白的指關節上面長著幾叢淡淡的汗毛,除了右手食指和中指留下了香煙的熏痕,還有指甲縫里一些并不明顯的黑垢,總體上說,小武漢的手還算白凈秀氣,也干凈,不像他的手。   其實香椿樹街的街坊鄰居一直都在談論小武漢的手,卻都沒好好觀察過小武漢的手,這次大家就把他的手好好看了個夠。小武漢的手,怎么說呢,看上去確實不像他的手,但如果那不是他的手,又是誰的手呢。   +10我喜歡

一 “大家都去看吧,玉柱打工回來啦,還領來個俊媳婦。” “真的?玉柱在哪里?” “在他家里,剛進門!”快嘴楊三嬸剛從玉柱家出來,在村里她碰見誰就向誰介紹玉柱的事兒。 玉柱外出打工四年了,他在上海認識一個四川姑娘,經過交往談心,倆人慢慢建立了戀愛關系。玉柱工作積極能干,經常加班加點,常常受到老板贊揚和表彰。四年來,玉柱手里也積攢了一些錢。一天,他與對象水秀商量決定請假探親,一是回家看望爹娘,二是拆舊房蓋新房。水秀是個性格溫柔的姑娘,她同意跟玉柱一起回家探親。 玉柱給爹娘每人買了一身新衣裳,還買了些補養品,爹娘很高興。尤其是看見兒子領來個俊媳婦,真是喜得抿不上嘴,妮呀,閨女呀問長問短。 玉柱想翻蓋新房的事兒也得到了爹娘同意,雖說春暖花開天氣暖和了,眼下拆舊房,爹娘搭個窩棚能遷就,這樣住就是有點太委屈沒過門的兒媳婦水秀姑娘了。 “玉柱,不然到村主任你何先大叔他家看一看?他家的房子多,三個兒子都沒娶上媳婦,也許能給水秀騰出一間房暫時住一住?”王柱爹終于想出個法子來。 這天早飯后,玉柱特意掂著兩瓶好酒,領著水秀一塊來到村主任家里,何主任正巧在家,他三個兒子正在院里拾掇東西,玉柱每人遞上一支煙,笑著說:“何先大叔,俺有點事兒想麻煩您……”“玉柱,有事兒只管說,是不是翻蓋新房錢還不夠?千兒八百大叔有,就憑鄰居,大叔能幫的一定幫。”“大叔,錢差不多啦,就是一拆舊房,您侄媳婦沒地方住,您家房子多,俺想讓水秀在您家暫住幾天,您老看中不中?”“這個……”看樣子何主任有點難為情了,他撓了撓頭皮還沒開口,這當兒,他二兒子家喜笑著說:“玉柱弟,還說什么中不中,鄉鄰鄉親應該的,俺兄弟三人搬在一塊住,給您倆騰出一大間,說啥不能讓你和弟媳婦住在露水地。”這時大兒子家旺,三兒子家福都熱情的笑著說:“是,是,老二說得對,俺設意見。”何主任一看三個兒子都同意了,也笑著說:“中,中,你和侄媳婦啥時候搬來住都中。”“大叔,我不來住,只水秀一個人住您家里,因到晚里俺還得看著那些下房料呢!”玉柱忙解釋說。“玉柱弟,咱們兄弟四年沒見面了吧?還是到房里坐著說話吧?”老二家喜說。“不用啦二哥,俺家里正請人扒房子呢,我得趕快回去,水秀就麻煩您們啦。”“不麻煩,不麻煩,你放心吧,俺一定把水秀照顧好的。”“那就謝謝您們啦!"玉柱說著笑著就慌慌忙忙地離開了何主任家。 何先今年五十多歲,在村里威心很高,后來被村民們推選為村主任。八年前,因老婆病故,加上村窮家困,膝下三個兒子長大成人至今都沒成家,何先為了孩子,也沒再婚。現在村里面貌有所改善,村民們也慢慢地富裕起來,何主任整天為三個兒子的婚事到處請媒婆操費心機……   二   玉柱回家后,水秀被何家兄弟領進房里,她剛坐下,何家三兄弟的眼睛不住地在水秀身上打轉轉,水秀那苗條的身材,挺拔的胸脯,白里透紅的面容,雙眼皮,大眼晴……三兄弟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水秀被看得心中怦怦直跳,紅著臉蛋低下頭,雙手不住地撫摸著自己的胸扣…… “你們還不快給水秀拾掇房子,都愣個啥?”何先主任發話說。這是何家兄弟三人才從癡迷中醒悟過來,趕緊走出房門,到另一間房里去拾掇東西。 玉柱家里請人扒房子,白天忙里忙外沒有一絲閑空,每天吃過晚飯后,他總是要送水秀到何家去休息,坐一會兒,說說話兒,玉柱就離開了何家……   三   這幾天,水秀白天回家幫助玉柱她娘燒茶做飯,勤勤快快,忙忙碌碌,村里人都夸水秀是個好姑娘。到晚上,水秀回到何家躺在床上就感到很困乏,不大會兒,就進入甜蜜的夢鄉,在她迷睡中忽然覺得身體像坐汽車一樣顛簸,但她想動彈又動彈不得,她睜開眼睛,房里黑乎乎地看不見什么,只覺得有一個人壓在她的身上在喘著粗氣,水秀腦子猛地清醒過來,她意識到所發生的事情,她折身折不動,伸手伸不動,然而她的雙手已經被繩子緊緊地綁在床上,她終于喊出了聲:“救命……"再往下喊就喊不出來了,卻被一件東西捂住了嘴。一會兒,那個人從她身上爬起來,接著又一個人趴在她身上……疼痛和絕望的水秀在淚水中昏死過去…… 第二天中午,水秀醒過來后,覺得身子象散了骨架一樣難受,身上的繩子也被解開了,她強打精神穿上衣裳下床去開房門,誰知房門已被緊緊的鎖住了。她拍門,她打門,她大聲呼喚,但無濟于事,在這座深宏的大院里,她的喊聲只能被風聲呑沒。 水秀想死,但他想起玉柱是那么愛她,自從打工認識他,倆人志同道合,自己甘心情愿嫁給他,玉柱說好的,蓋好新房就同她結婚,千里迢迢跟他來探家,他不該把自已送進狼窩。其實水秀也非常愛玉柱,她打消了死的念頭,又想起自己被奸辱的情景,自己又狠起玉柱來,這時侯她不知從哪里來了一股勁,輪起一個小凳子發瘋似的向房里的家具砸去,砸累了,她又趴在床上痛哭起來……   四   傍晚,何家終于開了門,何先爺兒四人一起來到水秀小房里,水秀掄起小凳子又砸又罵,何先慌忙拉住水秀的手奪過小凳子,便假腥腥地勸道“侄媳婦,昨晚這三個畜生背著我欺負你,這都是大叔管教不嚴,你要打要罵就打俺罵俺吧!”水秀哭著說:“大叔,俺不怪你,你就讓俺回玉柱家吧?” ‘“玉柱今天進縣城買木料了,還沒回來,你就在俺家暫住吧,以后保證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兒。”“爸,這件事兒不光怪俺,誰讓玉柱把水秀賣給咱呢?”老二何家喜說。“俺不信,玉柱不會賣俺的,俺要找他去。”水秀說著就往外走,卻被家喜一把拉住了胳膊,接著家喜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在水秀眼前一晃說:“你看這就是玉柱打的條。”“什么條?”水手伸手去接紙條,家喜卻把手縮了回去,笑著說:“這就是賣你的證據。”“證據,玉柱……”水秀如雷轟頂,一下昏倒在地上…… 半夜里,水秀終于蘇醒過來,她卻發現自己一絲不掛的躺在床上,她心里明白,何家三兄弟像野獸一樣對她再次進行了輪奸。痛恨的眼淚又一次從她雙目中涌出來,她急忙翻身下床,摸不著開關燈線,房里一片漆黑,找衣裳也找不著,房門也被鎖上了,拉門拉不開,于是水秀在淚水中又度過了一個夜晚。 天亮了,正當水秀在絕望中準備自盡時,房門開了,只見村主任何先端著一碗飯,拿著一個饃走了進來,他來到水秀床前,假裝慈悲的樣子說:“水秀,吃點飯吧,這幾個畜生我真拿他們沒辦法,嗨……”“大叔,俺求求你行行好吧,放俺走吧?”水秀因找不到衣裳,只好在被窩里睡著說。何先把房門關上,來到水秀床前笑著說:“你起來吧,別再睡了……”“大叔,俺的衣裳沒有了。”水秀哭著說。“可能在你被窩里,你找找?”何先主任說著就一把把水秀的被子揭開了,水秀那白嫩嫩的裸體,出現在何先眼前,八年沒有沾過女人身的他,欲火頓起,正當水秀拉被子蓋身子時,何先這個老光棍像一只餓狼似的將水秀按在了床上……   五   水秀在非人生活中度過了三天三夜,她的每一次哀求換來的都是一個個拳打腳踢,她知道靠哀求是救不了自己,要想逃出這個狼窩,唯一的辦法就是靠自己的力量。 一天晚上,當何家二公子家喜打開門鎖,提著飯菜走進水秀床前時,水秀卻一改往日的淚容,滿面帶笑地說:“家喜哥,你們家里人就數你真心對我好,從沒打罵過我,對我有一種愛心,其實我也很喜歡你的,要是我能永遠跟你一個人就好了。”“真的,你說的是實話?”何家喜高興地看著水秀問。水秀點點頭笑著說:“你能擺脫你家人對我的糾纏嗎?你能明媒正娶的同我結婚嗎?要是能這樣就好了。”“能,能,一定能,明天我就給他們說,誰要不同意我就宰了他。”水秀點了點頭,端起飯碗,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家喜看到水秀開心的樣子,心中非常愉快。 水秀吃過飯后,又是幫家喜脫衣裳,又是給他捶背,何家喜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他想,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嗎?便笑著說:“水秀,今后俺保證讓你吃好的穿好的。”水秀抿嘴一笑說:“家喜哥,請放心吧,以后俺一切都聽你的好嗎?”“好,好,我的小寶貝……”何家喜因被水秀提前脫了衣裳,沒有去鎖房門,就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 一陣過后,何家喜像頭死豬一樣睡著了。水秀壯了壯膽子,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裳,躡手躡腳地走向房門,當她拉開沒有上鎖的房門后,就象箭一般地向大門前跑去,她又輕輕拉開外門門閂,開開一扇外門,在明亮的月光下,她順著那條南北村街向村南頭玉柱家里跑去……   六   這幾天來,玉柱家扒屋蓋房,買木料做門窗,拉磚進沙,跑里跑外,全靠玉柱一個人操勞,那天拉水泥因存在銀行里的錢沒有及時取出來,貨主要現金,玉柱就到何先主任家暫借了兩千元,還給他打了個借條。那天當玉柱問起水秀的事兒,何先主任總之說水秀跟著家喜三兄弟去河灘地里種花生了。玉柱知道,因水秀住在何家,給何家添了不少麻煩,水秀幫助何家干點活也是應該的。再說,這幾天玉柱也實在太忙,的確也抽不出空去看望水秀,一到晚上,玉柱往塑料窩棚里小床上一躺,就很快地睡著了 ‘玉柱,玉柱……"玉柱被叫醒了。玉柱一看是水秀, 吃驚地問:“水秀,這黑更半夜地你咋回家來啦?"“玉柱,這幾天你咋不去看我了?”水秀哭著說。“水秀,我實在太忙,咋啦,出啥事啦?"玉柱瞪大了眼晴。 “他們何家爺兒四個都是禽獸……”水秀泣不成聲。“他們把我綁在床上,輪奸我……”水秀傷心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玉柱聽后,氣得差點昏了過去,他立即站起來,抱著一梱干柴禾,拿著火柴,向何先主任房后走去。這時的玉柱什么也不多想,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放火燒死這窩色狼,玉柱憤怒地點著了干柴禾,一下扔到何先主任家的房屋上,由茅草廚房引著堂屋正房,黑更半夜里,火光照亮了整個村莊,勞累一天的村民們在甜蜜的夢鄉中毫無不覺曉,玉柱拉著水秀的手順著南北村街向通往火車站的方向奔跑……      作者簡介:南秀山,虞城縣利民鎮人,商丘市作家協會會員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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